黄少烽
他走了,离开这个曾经给过他欢乐也给了他痛苦的地方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射洪从此少了一个叫何义斌的作家,一个曾经热情奔放的诗人,一个快被人们遗忘了的陈子昂文学社的副社长。我们再也见不到那个曾经在绵阳地区创作会上满怀豪情地朗诵诗歌的工人诗人了,再也见不到那个一边写诗、一边为工人的生计问题四处奔波的通机厂厂长了……他从1300多年前的另一位诗人罹难的那个古县城走了,去陪伴那位他心仪已久的前辈与同行陈子昂去了。
得到义斌去逝的消息,已是在他入土一周之后。当天仙镇的刘明晴、廖化龙告诉我说义斌已经走了时,我的心情一下变得沉重起来。虽然我知道他早在10多年前就患上了鼻咽癌,能活到现在已属不易,但我还是觉得他走得太早了。他比我小几岁,以前的身体一直比我硬朗,他本不该那么早就走的,却先于我和这个世界永别了!
这几年,射洪文艺界的老同志走了好几个了,每走一个,都使我感到痛惜,也留下诸多的遗憾。首先是写戏剧曲艺的韩大江,几人中他走得最早,而且70岁不到就走了,走时我竟一点也不知道。当青岗文化站的站长何绍文告诉我这个不幸的消息时,已是他去逝一年多以后了。他在世时常到我家来找我研究他的剧本,所以和他接触较多。而他走了,我竟没能有机会对他和他的家人表示一点慰问,这种内疚的心情至今都还挥之不去。接着又是冯履冰,陈益纯,宋亮……宋亮走之前10多天还到我家来过,说要把和我合作的《川中有个龙凤峡》那支歌的曲子重新写过,让它更好听。还约我和他再次合作,写一首歌颂家乡的歌,要争取拿大奖。而这些原本可以实现的计划竟没法实现了!
义斌的离去留下的遗憾更多。最近几年他因病很少进城,住在金华,我对他过问得很少,倒是他常有电话打给我,告诉他的身体状况和写作情况。2010年12月的一天,我在电话里告诉他,过几天是陈子昂文学成立20周年,到时候要开一个纪念大会,省作协的领导及绵阳、遂宁一些文学朋友都将到会,他曾经是文学社的副社长,如果身体允许的话,希望他能够到会。
纪念大会于
第二年3月,他从金华打电话给我,说他正在写一个长篇,这个长篇拿出来有可能引起轰动。他说等天气暖和一些了,他要来找我,要把已经写出来的这一部分先让我看看。我等着读他的这个长篇,但等到5月份天气已经暖和了,他却没有来。又等到7、8月,已是盛夏了,他还是没有来。眼看着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他仍然没有来。当隆冬到来,天上偶尔已飘落着细小的雪花时,我确信他是不会来了。果然,直到那一年已经过完了,他都没有来。
腊尽春回,直到2012年5月,他才又给我打了电话,说长篇小说已经写出来了,准备先请我看看故事梗概。他又提到“轰动”这个话题,说当初《他是一个公民》出来引起了轰动,《楼三排与堂三排》出来再次引起轰动,这回这个长篇出来必会引起第三次轰动。所以他已着手将其改编为电视连续剧。
可惜,这部可能引起第三次轰动的小说或电视剧,我始终没能看到。正当我满怀希望地等待着这一个惊喜的时候,得到的竟是他已魂归天国的噩耗。他走了,带着他的诗歌,他的小说,他未完成的电视剧本奔向另一个世界奔去了,向他的先辈陈子昂奔去了。他将在天上那个圣洁的文坛满怀激情、声如洪钟地朗诵他的诗作,就像当年站在绵阳地区创作会的主席台上向全体到会的同行朗诵诗歌一样……
哦,多么让人难以忘怀的绵阳创作会啊,那时他是那么年轻而又充满朝气,那么高大魁梧、仪表堂堂。我和他最早的交往就是从那时开始的。那是1975年,邓小平复出,文艺政策有了一点难得的松动。就在那一年4月,绵阳地区召开了“文革”十年中唯一的一次创作会议。那时我已被领导安排到县文化馆担负群众文艺创作辅导工作,自然要参加这个会。依照当时的形势需要,参加会议的还应有工人作者、农民作者中的代表。义斌那时已在县城一个小厂上班,我便通知他作为工人作者的代表参加会议。这次会上我们不仅见到了早就仰慕的绵阳“三刘”——刘绍祥(克非)、刘俊民和刘汤,还和他们一起讨论创作,义斌和我都激动不已。尤其他在听说了绵阳郊区农民作家母成玉的事迹后,更是灵感骤生,诗兴大发,乘兴创作了诗歌《农民作者上讲台》在大会上朗诵了。由于他朗诵得热情奔放,加上声音宏亮,歌颂的又是本土的农民作家,与当时的形势十分合拍,所以博得满堂喝采,从领导到所有的参会代表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四人帮”倒台过后,文艺的第二个春天到来了。中央拨乱反正,彻底否定了“十七年文艺墨线专政”的论调,广大文艺工作者都扬眉吐气,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义斌和我都觉得,现在形势好了,应该放开手足写点东西了。共同的想法把两人连在了一起,我便与他开始了创作上的合作。他熟悉工厂生活,首先写出了一个反映工人理直气壮抓产品质量的短篇小说的初稿交给我。我将稿子作了一些打磨后寄给了《四川文艺》(即后来的《四川文学》),这就是两人共同署名发表在《四川文艺》1978年第7期的小说《最后一个》。
不久,绵阳地区召开了粉碎“四人帮”以后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创作会议,我和义斌都参加了。每天晚饭后我和他就
在绵阳的涪江河堤上散步,听他讲那些文革年代在民间暗中流传的手抄本所写的故事,其中就有那时十分流行的《第二次握手》、《一双绣花鞋》等。他还讲了一则社会新闻,说是文革年代一个教授的儿子受尽迫害,失去一个公民最起码的权利,有家难归,四处流浪,悲惨地论为乞丐,饱受人间白眼。“四人帮”倒台后终于获得新生,不但事业有成,还找到了爱情。他讲的这个事情也许含有他的加工与创造,所以深深打动了我,我就把这个题材写成了一个1万多字的故事《他是一个公民》。这个故事由射洪一位评书艺人讲述后参加了绵阳地区“评书、故事调讲”获得创作奖。1979年5月,在中江召开的由三台、射洪、盐亭、中江、绵阳、北川参与的“六县创作会议”上,这个故事引起极大反响,与会的刘大军、邹开歧,邓大贵等都竭力建议将这个东西搞成一个中篇。不久我将故事稿寄给《四川群众文艺》的老编辑
然而,创作之路并非坦途。当时的形势虽然好转,但“左”的东西还迟迟不肯退出历史舞台,还顽固地占领着部分思想文化阵地,致使文艺创作受到种种干扰。这就是义斌电话中提到的第二次“轰动”。那是1982年,他在《剑南》第4期上发表了一个小小说《楼三排与堂三排》,写的是某城关镇党委一位秘书因为发戏票时误将堂三排的票当作楼三排的票给了自己的老婆,而把本应给与老婆的楼三排的票发给了县委书记,由此导致找座位时自己的老婆和县委书记发生顶撞。这位秘书听说这事后,觉得得罪了县委书记,自己将大祸临头,所以坐卧不安。当他正忙着写检讨时,县委书记走上门来,对他进行宽慰,并作了自我批评。这本来是一篇无可非议的小作品,结果差点惹来了大麻烦。当时的射洪城关镇党委的秘书和镇长看了小说都对号入座,对这个小说产生强烈的反感,说小说丑化了城关镇党委,还说这些文人的尾巴翘得太高了,甚至将意见反映到县委宣传部和县文教局。文教局的领导甚为头痛,打算在创作会上对小说作者给予批评。
作为创作辅导干部的我自然不希望作者受到伤害,何况当时正需要大家解放思想,繁荣创作,所以我不揣冒昧地向领导提出了不同意见。此事在我的斡旋之下虽然勉强平息,虽然义斌最终也平安无事,但我却心潮难平。当“左”的东西尚未彻底清除时,一个文人面对强大的社会势力是无能为力的。我深感在文艺思想上的拨乱反正还任重道远。经过一翻激烈的思索后,我决定将此事作为题材写成一个小说。这一写就写了1万多字,题目叫《讽刺小说之续篇》。此文先刊载于《灵泉》1986年第1期,后又发表在西安市《长安》文学月刊同年第5期。
此后的几年我与义斌失去联系,因为1994年5月他加入南下闯海的大军到南方一个海岛创业去了。创业之路是艰辛的,3年的摸爬滚打,他没有创下多少财富,反倒因过度劳累而疾病缠身,不得不于1997年只身一人回到家乡射洪。回来后除了在特区积累的生活感受与写作素材外,其它几乎是一无所有。1998年,鼻咽癌无情地找上了他。好在他身性乐观、坚强,在病痛的折磨中仍未停下手中的笔,完成了小说集《川妹子闯海》,并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癌症是无情的,尽管医务人员和他本人都作了极大的努力,仍然无力回天。在经过了长达15年的苦苦挣扎之后,他还是走了,永远停下了手中的笔。
他走了,无声无息地走了。没有花圈,没有挽联,没有遗体告别仪式,也没有追悼会,只有一个对他还算不错的老伴陪伴在他身边。知道他的人也许会说,这个人走了,他什么也没有,他的财产早已交给一个被称作他的第二个妻子的女人,所以他什么也没有留下。其实这话并不准确,因为他还留下了他的诗歌,他的小说集《川妹子闯海》,尤其是,他还留下了一部人们还没来得及读到的也许真能引起“轰动”的长篇小说……。
作者简介:黄少烽,生于射洪县太和镇,作过教师,并从事文艺创作辅导工作30余年。1975年在县文化馆工作时创办《革命文艺》(后更名为《射洪文艺》),任主编。1981年2月加入四川省作协,2009年12月加入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30年间先后担任过《遂州文苑》及《灵泉》编辑,《川中文学》执行主编,县文化馆创作办公室主任,县文艺创作办公室常务副主任,射洪县政协第八届、第九届、第十届委员,四川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并取得副研究馆员的专业技术职称。现为遂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射洪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名誉主席。
主要从事小说、散文、故事、文艺评论及戏剧演唱的写作。自1974年8月在《四川文艺》发表小说处女作《粮站新兵》起,至今已在《四川文艺》、《现代作家》、《长安》、《文学研究参考》、《民间文学》、《故事会》、《今古传奇》、《剑南文学》、《四川日报》、《工人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各类作品300余件。其中小说《芙蓉厨师》、《杨老表卖酒》,故事《屈知县接官》,散文《你来了,孙竹篱先生》,歌词《为你送行》、《农民兄弟喜洋洋》,话剧小品《请他回来》等多件作品均在省级以上宣传文化部门组织的评奖中获等级奖。散文《亲笔的尴尬》在《四川文化报》发表后,被《作家文摘》转载。有20余件作品被介绍到海外,在《世界论坛报》刊载。主编的记事文学作品集《宏源故事》由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并获中共遂宁市委宣传部“五个一”工程奖。曾以数年时间组织并带领几名作者对流传在射洪地区的民间故事、传说、歌谣等进行系统搜集,并逐篇整理,编成一本30万字的《射洪民间文学资料集》,此书被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省文化厅、省民委、省文联等上级主管部门评为二等奖。个人因在“四川卷”资料本的编辑工作中成绩突出,被上述几家主管部门授予一等奖。2008年起,历时3年,主编并主纂成20余万字的《射洪县文化体育志》出版发行。2011年8月,主编的报告文学、诗词、书画、摄影作品集《城投之光》由作家出版社出版。2012年11月,主编的诗、词、文、联、书、画、摄影作品集《蜀中胜境金华山》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自1975年从事文艺创作辅导工作,历时30年,曾先后被评为县先进工作者,文化系统优秀共产党员,遂宁市优秀文学艺术工作者,国家艺术科学重点研究项目先进工作者,四川省作家协会表彰的优秀文学创作组织工作者。省内几家报刊曾分别以《文苑操劳终不悔》、《群文战线默默无闻的战士》、《桃李不言》为题载文报道其先进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