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和获救者合影(摄影 张燕)
从农村的土地出走,到城市中谋生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被贴上了“农民工”的标签。这个标签在任何一个大都市,都意味着“底层”。
如果,没有意外,城市的霓虹、街上奔流的名车、CBD的精英阶层……很难和他们的生命交集。
2012年7月21日,61年一遇的暴雨,冰冷地泼向北京,将这座城市浇透。
京港澳高速公路出京方向17.5公里处南岗洼铁路桥下严重积水,水深平均4米,最深处达到6米,数十辆汽车被淹,上百人的生命受到威胁。尹艳芳和4个孩子从积水的宝马X6中逃生后,爬上了一辆大巴车车顶。漆黑的雨夜,不断上涨的洪水,眼看制高点的大巴车逐渐被吞没,尹艳芳和所有被困者一样,在惊恐和疲倦中慢慢绝望……
大雨中,150名月薪仅3000元的农民工,光着脚丫跑来,他们抛下救生圈,结起绳索,为被困的人们,搭起了一条生命线。最终,包括尹艳芳在内的200多名被困者获救,事后留下名字的,有182人。
这150名参与救人的农民工中有56人来自四川,其中46人是南充人,10人是遂宁人。
漆黑雨夜的急促敲门声
7月29日,北京的太阳照常升起。
33摄氏度,丰台区河西再生水厂施工工地上没有空调的八人间工棚,有种把人烤熟的灼热感。在这个偏居于丰台郊区的工地上,工友们的娱乐方式就是斗斗地主、打打一块钱的麻将。
“你早点出****就赢了嘛,你太瓜了哦!”工友抓过四川南充籍民工李川南的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你上把还不是打的臭,就晓得说别人。”一旁,观战的工友们,笑得四仰八叉。
这一幕,不经让人怀疑,21日晚间到次日凌晨的那场救援,亲手托举起182条生命时的惊心动魄,似乎与他们无关。若不是李川南右脚缠绕的白色纱布,和工友们身上“7.21暴雨救援英雄团”的黄色T恤,工棚里的平常欢乐着实会让人产生错愕感。
但提到7月21日晚的那场生死救援,李川南仍然记忆犹新:7月21日吃过晚饭后,工地就停了电,8点时李川南就躺上了床,用手机挂着QQ,和网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隔壁工棚的李尚富和老婆何桂芬躺在床上,被闷热的室温搅得心烦意乱。“这么热还停电,恼火得很!”8点40左右,何桂芬闷得心慌,就坐了起来。大概过了10来分钟,她就听到外面有叫喊声,感觉很不正常。李尚富听老婆这么一说,再联想到外面的大风大雨,也觉得不对劲,便摸出手电筒前往200米外的公司办公室打探情况。到办公室后,李尚富就听说,工地附近的高速路出事了,很多人被困在水里。“我也没多想,也跟着去桥那边看情况。”时隔7天,李尚富回忆起到达桥边所见到的一幕时,仍忍不住发出了“我的天呀”的惊叹。李尚富说,他拿手电往桥下一照,高速路已经看不见了,就见到几辆大巴车还落着车顶,上面站满了老人小孩和妇女,有不少人膝盖受了伤,血正淌着小腿流。 “我脑袋一下就空了,转身就跑回工棚喊人去了。”
“高速路遭淹了,大家赶快起来救人!”9点左右,还在聊QQ的李川南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也不知是谁在用四川话喊。”李川南说,他想都没想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当时整个工棚里就听见一阵齐刷刷的开门声、跑步声,不到一分钟整个工棚就空了。(张燕)
感谢你,好兄弟!获救者与救人民工紧紧相拥(摄影 张彦)
长绳搭起的生命线
那时,工地门口的水已经没过工友们的腰际。
那时,先行出去的值班工友已经带了10根150米长绳,30个救生圈、10盘消防水带到现场救人。
工友们到现场后发现,因为暴雨冲垮了高速公路护堤,大量雨水涌入公路,路面水位迅速上涨。积水已经没过车顶,车边打着水花,两辆大巴车上站满了人,还有不少人泡在水里,拽着大巴车,手电的光亮照射在水面上,根本分辨不出有多少人。
“水不仅深,还很急。”有一幕是张洪林不想再回忆的:到达现场后,一个年约4岁的小孩子在他眼皮底下被水冲走,“我伸手去抓他,根本就来不及了……”
“当时的情况,要游过去一个个将人背上岸是不可能的,体力肯定不够。只能由我们跳进水里,每个人占一个固定点位,将被困的人传出来。为了防止被水冲走,我们下水的人还得有东西可以抓住才行。”工友李尚贵说,这就意味着若要成功救人,还必须有人先带着长绳的一头跳进水里,游到大巴车处,将绳子拴到了车上,而绳子的另外一头也必须拴在高速路旁边的铁丝防护网上,才足够牢固。情况紧急,来不及回去取钳子,工友们一声大吼,愣是把京港澳高速东侧的防护网拽开了一个口子,把绳子拴在路边的电线杆和大树上。
工友们回忆,天太黑,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跳进了水里。只依稀记得,大巴车顶上的乘客看到有人游过去后,明显激动起来,甚至有些骚乱。一开始,被困的人看到他们扔进去的救生圈后,都开始去争抢。看到秩序要乱,工地上的一些保安也跟着下水。随后,长绳拉起后,越来越多的人跳入水中,受困的乘客看到了希望,情绪逐渐安定了下来。
那一夜,包括李尚贵等四川工友在内的农民工兄弟们,用最原始的办法,依靠拴在大巴车和防护网上的长绳,在10多米宽已成“河道”的高速路上,将被困的人们一个个送到岸边。
男人们在水里泡着救人,女人们则在岸边将获救人员一一送往工地,并拿出自己的干净衣服为他们换上。
一家三口玩命救人
在这群救人的四川籍民工中,有一个三口之家。
47岁的李尚贵和妻子何贵容是四川遂宁人,在北京打工已经有10多年了,主要是在工地上做钢筋工。他们22岁的儿子李春梦最近几年也跟随父母到了工地。
“当时我都不知道,我们两父子都下水了。”李春梦说,那天直到次日凌晨5点,获救人员相继差不多都离开了工地,他们一家这才重新聚在一起,相互报声平安后,各自躺回床上休息。现在回想起来,父子两人都希望当时下水的只有自己一人,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对方水性不好,在那种情况下下水救人,是冒着巨大风险的。
“可当时那种情形,看到车子上老人、小孩都在喊‘救命’,就算我知道爸爸要下水,你说我能拦着他不去救吗?”在这个问题上,年轻的李春梦没有说出什么“豪气干云”的话诠释,直白中透着朴实。
暴雨中全力施救的农民工兄弟
让李尚贵父子印象最深,一些年纪大的老人,在水位急速上涨的过程中自己只能紧紧抓住树干什么的,后来泡得太久后,体力不支几乎已经打算放手了,可看到他们亮起的手电筒,这些原本打算放弃的人又觉得自己有救了,又爆发出最后一丝体力支撑他们等待救援。
“出门在外,就该相互帮助。”这是在救人这件事上,这一家三口最直白的阐述。
和工友们聊天时,很多人回想当时的情景,当感觉有些后怕。“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是要图回报的,就算给再多钱,也没人愿意下去救。”工友们说,见死不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他们不图别的,就图自己不欠良心债。
56个四川籍民工中,有10名是女性。何贵蓉也不知道男人们到底救了多少个人。反正,最后愿意留下名字统计的获救人数是182人,其中还不包括小孩。救援从晚上9点多开始,到次日凌晨4点左右结束。她和另外9名妇女负责将获救人员全部安排到会议室休息,一些妇女儿童还被她们安排到了农民工宿舍里。
等待开工的日子
24日上午10点,京港澳高速恢复通车,城市又恢复正常运转,
据了解,再生水场项目工期本来十分紧张,但由于南岗洼路段无处泄洪,十万立方的积水只能排到工地里,工人们因此不得不停工。
当被问起停工了是否影响收入时,工友们多少有些低落。据工友们介绍,他们的工资是按天算,正常情况下一个月有3000元左右的收入,除去日常开销、精打细算还能攒下2000元。一般情况,他们一年能开足10个月工,一年能存2万块钱。“你知道,我们这里大多是南充嘉陵的,其余人都是遂宁蓬溪,我们这两地的庄稼不如平原好种,地里不怎么出东西。一个家庭的主要收入和开支都是靠我们壮劳力出来打工。”工友们介绍说,这攒下的两万块得支付家里老人的生活费、孩子的学费等,“一年能剩的不多,工不敢随便停啊。”
而对22岁的张洪林来说,虽不用操心养家,但也暗暗着急,“我想多存点钱,等经济条件好点后我也要找个女朋友了。”7月29日下午4点,烈日当空,10来个工友带着工具到了工地上,“闲着也是闲着,把泥巴清出去,好赶紧复工挣钱。”这些城市底层的农民工,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还要不时遭受白眼,但当城市人遇到危险时,他们却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但这些拉起生命线的英雄们,却仍在因无法开工挣钱而默默着急。
除了盼着开工,工友们这两天还有更大的“盼头”:著名主持人崔永元要请他们到北京市区的星级酒店吃饭,韩红还会到现场唱歌给他们听。“来北京这么久,我还没过市区,更别提星级酒店。该穿哪件衣服出席晚会才够精神?”工友们兴奋而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