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资深媒体人郭运德
从犬马声色中跳出来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刘畅
涉黄、吸毒、诈骗、诈捐、逃税……现在又多了个“黑势力”，娱乐圈层出不穷的负面新闻，让人们质疑：这个原本就是浑水一潭的圈子还要怎样？
圈里圈外的人都在反思：艺人们纷纷在博客上抒发自己的压力和无奈，而普通民众也感叹，这里的“水太深”。究竟娱乐圈的问题出在哪里？又应该怎样看待这些现象？我们的娱乐圈如何才能良性发展？为此，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对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资深媒体人郭运德进行了专访。
郭运德，1975年参加工作，长期从事文艺理论研究及评论工作，是中国文联、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
“这在娱乐圈很‘平常’”
环球人物：鄢颇案出来以后，您有没有特别地去关注它？
郭运德：鄢颇案我倒是关注了。我个人的想法是不希望大家把注意力放在黑社会上。黑恶势力有没有参与，参与多深，这要等到案件水落石出后由警方做出结论。我觉得主要还是情感报复，属情杀之类。激烈的情感报复，借助黑恶势力实施犯罪，与黑社会操纵演艺圈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当然非常不好，犯罪就需要法律制裁。感情纠葛是世间常态，感情的事情最好用情感方式来解决。我觉得这还是一个个案，不宜简单归结为黑社会行为，把这件事随意放大，虽然里面多多少少有这方面因素。如属感情纠葛，这在娱乐圈当是平常现象。
环球人物：您为什么会认为这在娱乐圈算“平常”的现象？
郭运德：文艺界里争风吃醋、争名夺利、情感多变、离婚率高等等，不算是特别出人意料的事情。文艺圈工作的特殊性，特别是表演这个行当，本身就是一项特别感性的事业，需要投入情感、融入角色，需要充满激情地投入表演。拍摄周期一长，男男女女到底是“我化为蝶还是蝶化为我”的事件则难免出现。职业特点决定了这个行当可能多些情感纠葛，自古皆然。只是由于过多的公众关注度，愈发引人注目罢了。
环球人物：鄢颇这个案子现在越炒越烈，您认为公众为什么特别关注这一事件？
郭运德：因为他们是明星，是公众人物，所以，他们的情感问题容易被放大。明星的感情问题，且又牵扯进“黑社会”，当然就更加引人注目。换位思考一下，同样的事件如果发生在普通人身上，不会产生这么大的联动效应。因而，还是希望把这个问题当成个案，少在明星身上做文章，少炒作明星生活隐私，对公众人物多些理解与宽容，只把它作为情感报复引发的********，或许更有利于引起公众警觉，防微杜渐，维护社会安定。
环球人物：但宽容和合理是两个概念，不能说存在即是合理的，我们应该怎么看待这种********的出现？
郭运德：我觉得像李小冉这个事情的出现，也是给演艺界敲了一个警钟。这个事情其实应该两面来看，既有个人因素，也有社会因素。首先自己的责任，不能完全推给社会。个人的情感问题处理不好，交友不慎，自己首先要承担责任。其实，演艺圈也有许多知名演员，演技很好，知名度很高，但公众形象很正面，没有什么绯闻，所以他们受到社会广泛的尊重。当然，社会浮躁、生活浮华、追慕享乐、拜金主义等现象，也是社会风气不正的表现。在这样的氛围里，个别明星追求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有个人的不检点，也有许多不得已的无奈。但理解与宽容决不意味着纵容！如果过分追求这些虚幻的东西，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最后的结局自然就十分可怜、可悲了。
“文化圈是有底线的”
环球人物：从娱乐圈一些丑闻到今天发生********，您有没有觉得现在娱乐圈各种不和谐的声音越来越频繁了？
郭运德：的确，现在低俗之风盛行，已经到了不能令人容忍的地步。为什么？从大环境看，我们的社会正处在一个变革的时期，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都在发生巨大变化，我们的传统的价值标准，习惯的思维方式，包括我们对文化的把握都在发生一个剧烈的变革。处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文化当然要走向市场，要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然而，文化走向市场必须遵循文化生产与市场交换的双重规律，需要有严格的准入制度和操作规范。没有制度和规范，就会过度放大市场效应。为了吸引人的眼球，就拼命的什么低俗就做什么，导致各种媚俗的电视剧、电影，各种低级趣味的速配相亲节目泛滥，就会出现盲目追求收视率第一、发行量第一，一切向钱看的问题。缺少规范的经营压力，必然带来行业的恶性竞争。名利的巨大诱惑，经营的沉重压力，会让正常的行业竞争蜕变成同行间的相互仇视，互相拆台，引发各种畸形事态的发生。如果把吸引眼球当作追求高收视和高增长率的唯一手段，文化及文化人应有的品格、容量和底线必然大打折扣。
环球人物：激烈的市场竞争反映到具体的从业人员身上，又是一种什么表现？
郭运德：具体到人与人之间更是如此。因为市场的需求，所谓的曝光率、知名度，决定了明星的身价，决定他们的价值不是艺术修养的高低，而是出场费多少、广告费多少。这就造成了明星个人价值观的扭曲，就只有金钱价值。现在所谓的一线明星，他们拍一集电视剧的价码5万到10万的收入，已经比普通百姓生活好得多，但为追求名利地位，搞所谓的内部交易、潜规则，傍大款、做二奶的事情仍屡见不鲜。这里有社会环境的诱因，更主要的是自身修养不够。失去了应有的道德尺度和底线，缺少应有的自尊、自重，过分追求虚荣和浮华的生活，完全陶醉、麻痹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中，价值取向畸变的结果，像潜规则、情杀案之类现象的频繁出现也尽在情理之中了，说难听一些，就是一种虚荣和浅薄。他们忽略了，文化圈、娱乐圈也是有底线的，做人做事都要有个度。
环球人物：如果道德底线没有了，会产生哪些连锁反应？
郭运德：典型的是娱乐圈出现了芙蓉姐姐、宋祖德之流，专门用恶心人的方式去吸引别人眼球。还有像章子怡的“泼墨门”事件(海报被泼墨)，已经不是个人对个人的攻击，背后是一个团队和另一个团队的恶性竞争。以诋毁别人、造谣中伤，或者是以制造诽闻、恶意炒作的手段来扩大自己的知名度，甚至连著名影星也不惜以制造私生子事件炒作自己，生怕被别人淡忘，这都足以显示出这个圈子中价值观混乱的程度。可以说，当只能靠制造负面新闻作为获取公众眼球的惟一手段时，这是艺人的极大悲哀；另一方面，当这些人靠此可以轻易攫取公众知名度的时候，也是当下文化的极大悲哀。娱乐文化氛围的恶化，对正常的社会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健康社会的毒瘤。能否容忍是一回事，更期待能缩短这个从乱到治的过程，尽快改变这种价值混乱的状态。
“低俗化必须要摒弃”
环球人物：您在文化界工作30多年，作为一个资深的媒体人，您认为现在的娱乐圈怎样才能良性发展？
郭运德：文化走向市场是需要的，但市场的低俗化是必须要摒弃的。一方面，演艺工作者，走在公众的视野中，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亟须加强自己的道德修养、文化素养，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目前最稀缺的。明星要学会从声色犬马中跳出来。我认识很多老艺术家，他们一辈子找个普通伴侣，没啥绯闻，生活上照样过得充实。青春是短暂的，漂亮的脸蛋不会永驻，演员最终拼的是自己的文化。只有那些有扎实的文化素养和高超演技的艺人，才能笑着走到最后。作为艺人，虽然你生活在聚光灯下，也应该保持一颗平常心。任何场合，无论社会怎样的浮躁喧嚣，只要你能保持平常心，任何的名利诱惑自然都会败下阵来。倘如此，文艺界的负面东西当然就会减少许多。
另一方面，社会要树立健康的审美观念，建立科学的评价机制，为文化的繁荣发展创造良好的社会环境。不关注文化创作的成败得失，而过度关注演员的私生活，实际上是社会文化氛围不佳和鉴赏层次不高的表现。当民众以此为乐的时候，也是道德滑坡的表现。只有社会和演艺界共同努力，才能促进文化的良性发展。
环球人物：您前面谈到文化底线的问题，能具体说说这个底线究竟是什么，在哪里？
郭运德：文化要有底线，底线止于审美。文化需要市场，需要满足不同层次受众的审美需求。举个简单的例子，我们有赵本山，有小沈阳，有李宇春，他们能满足群众多样化的需求，社会能接受并认可，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还有那些相亲节目，也能给人们带来快乐。但是，如果受欢迎的全是这些节目，甚至还有人不惜用庸俗的东西一味迎合档次不高的需求，那么，就走向了另一种单一，这比严肃的单一还可怕。一个民族，特别是一个古老的有着五千年悠久历史的民族，我们的文化需要积累，需要发展，需要延续和传承，这样才能光大传统文化，在世界上占有自己的地位。如果我们永远拿着《红楼梦》、《三国演义》给世界看，我们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只能说是对于祖宗和传统的失职。我们需要创造属于当代人的文化精品，这是历史交付的责任和使命。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不能一味地迎合市场，不能由市场决定文化命运。文化的底线在于职责的坚守，在于让文化给人以崇高的美的享受，让人的灵魂得到净化和升华，让全民族的文化素质得到普遍的极大的提高。如果连起码的文化道德底线都放弃了，这个文化就没有希望了。
娱乐圈也要扫黑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苏睿
就娱乐圈的黑恶势力问题，本刊记者还采访了另外一些专家。他们认为，中国内地娱乐圈存在黑恶势力，而且不容忽视。
今年4、5月，中央派出的3支工作组，深入北京、天津、上海、重庆、广州等地，明察暗访，发现了各地黑恶势力之猖獗。随即，北京市在4月份启动“扫黄打黑”行动，查封了“天上人间”等多家涉黄娱乐场所。之后，南京、广州等地警方也相继采取行动，“打黑除恶”专项行动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展开。近日，中央政法委又下发《中央政法委员会关于深入推进打黑除恶专项斗争的工作意见》，部署各地、各有关部门进一步深化打黑除恶专项斗争，推动打黑除恶工作长远、健康发展。这份文件强调，将打黑除恶工作作为综合治理考核、平安建设考核和干部政绩考核的重要内容，对领导不力或工作不到位致使黑恶势力坐大成势、长期得不到打击处理的地方，坚决实施“一票否决”，并严格追究责任。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鄢颇被砍、陆川接到恐吓电话……娱乐圈被黑恶势力渗透的现实问题又突显出来。
中国传媒大学娱乐产业研究所所长谢伦灿教授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以前人们常说吸毒涉黄、醉酒撞车是娱乐圈经常出现的负面现象，派系之争、名利之争是行业内不可避免的成名之路。而近年来娱乐圈内发生的一系列********、涉黑事件表明，黑恶势力已经或正在向内地娱乐圈渗透。
谢伦灿教授认为，黑恶势力之所以盯上娱乐圈，“最本质的原因是，娱乐圈的明星都是公众人物，他们的知名度可以集聚人气，换来巨额利益。黑恶势力因此会盯上这一行，并欲控制这个鱼龙混杂的行业。其次，娱乐圈也是一个投资场所，可能成为黑恶势力‘洗钱’的地方。另外，娱乐圈人员的素质良莠不齐，为黑恶势力的滋生提供了土壤。”
上海华东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教授邱格屏则强调说，内地娱乐圈会被黑恶势力钻空子，因为“不管哪个行业，只要它不规范，就很容易被黑恶势力渗透”。一位知名演艺界经纪人对邱教授的观点表示赞同。
蔡少卿教授是南京大学研究黑恶势力问题的专家。他10年前就曾说过：“相对于走私、贩毒等其他纯经济领域来说，演艺界的黑恶势力渗入还没有那么猖獗，与港台对演艺界的‘控制’状态相比还有相当距离，但是对这个行业的黑恶势力渗入趋势应当予以注意，要‘防患于未然’”。如今，10年过去了，形势如何呢？邱格屏教授说，鄢颇案给我们敲响了警钟——黑恶势力正在娱乐圈蔓延，而且愈发猖獗。我们必须更加关注明星们的生存状态，采取切实措施，防止娱乐圈陷入黑恶势力的深渊。
谢伦灿教授一直呼吁要发展“绿色娱乐”。他认为，“中国娱乐产业的发展需要一次突破，产业化的运作、科学的管理机制、相关法律法规的制定与健全，不仅是对艺人的保护，更是促进我国娱乐产业进入‘绿色、有效、商业化’运作体系的有效途径”。他呼吁，娱乐本是一种让人身心愉悦的活动，不能让其成为追逐暴利、展示暴力的平台。
